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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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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神

不要失儀,溫柔到最後來,你是女神,優雅地撥去一切的感慨。

——【女神】

一年後。

江萌萌出了校門便四處張望,今日是學校放暑假的日子,往常這時候父親都會來接她。可校門口並沒看到父親的身影,只有一個討厭的女人在跟她招手。

那個女人今天只化了淡妝,秀麗的眉眼顯得自在平和,身上也只穿了件白色T恤和牛仔背帶褲,連一件像樣的首飾都沒戴。

“萌萌,嗰個人系邊個?”萌萌的朋友好奇問道

旁邊的另一個朋友使了個制止的眼色,卻正好被萌萌瞥見,沒好氣地說道:“我老竇(老爸)的那個小老婆嘍。”

江萌萌有些生氣,甩開同伴,沖上去氣鼓鼓地說道:“我daddy呢?”

那個江萌萌討厭的女人正是阿晶,她語氣平靜地答道:“新電影叫他去補錄幾個鏡頭,他叫我來接你。”

“我不要坐你車!”江萌萌不假思索,但這些有錢人家的孩子從小受慣了“防綁架教育”,到底還是謹慎小心,覺得眼前這個女人雖然可憎,但總歸是親爹派來的,比她自己打車還是安全放心些。

且她從來不怕這個大陸女人,說到底,不過是老爹的一個小老婆。

小老婆,這是她心中對阿晶的定位。

自己媽媽才是體面的正房太太。

阿晶拉開車門,江萌萌鄙夷地掃了一眼那白色邁巴赫,一屁股坐了進去。

還不待阿晶系好安全帶,萌萌嘲諷的話便刺了過來:“我daddy就給你開這樣的破車嗎?以前他都給我mummy買保時捷的。”

阿晶雖然確實不清楚這車幾多銀兩,不過想來Jacky不會虧待自己,只是小女孩不大懂車罷了。

江萌萌見她只是笑笑沒有答話,心中更加得意,心道:“這女人心裏有數,知道我daddy最疼我,她怕我跟daddy告她黑狀呢。”

氣焰高漲,江萌萌決定好好替自己母親出一口惡氣。

她把座椅放倒些,一雙腳直接踏在車子儀表板上,挑釁般得向阿晶看去。

阿晶只是微微掃了一眼,神色間並有絲毫變化,平靜地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

真沒勁。

江萌萌有些失望。

可轉念一想,江萌萌又覺得阿晶大約是暗中盤算著告狀呢。

以為我怕你麽,看看到時候我daddy會偏向誰嘍!

阿晶並沒打算告什麽狀,她只是對這個小女孩懷揣著單純的愧疚。

江萌萌正在讀高二,跟她以前的學生們一樣大。

如果不是因為阿晶,江萌萌本該是個健全家庭的孩子,如此一來,她不知道會對這個孩子未來的婚戀觀造成什麽影響,如果她從此不再相信婚姻和愛情,那絕對是阿晶造下的孽。

青春期的孩子本來就敏感,雖然香港人的婚戀觀比大陸開放許多,但阿晶還是真誠祈禱父母離異這件事不要對江萌萌造成什麽情感上的傷害。

不過就算這件事對她本人沒有影響,恐怕這孩子以後也難免被打上“離異家庭小孩”的標簽,這也是阿晶虧欠她的。

她以前的學生裏也有許多出身於離異家庭,那些小孩大部分看上去跟其他孩子沒什麽不同,很多也都是性格開朗、笑容明媚,可一旦他們表現出情緒的異常波動,周遭人總是會指指點點,露出“你懂的,特殊家庭的孩子嘛”的神情。

正值高中階段的孩子有點敏感,或是有點脾氣有什麽不對?哪個不都是這麽過來的?

阿晶漸漸有些反感那種“你懂得”的表情。

就好像只要是離異家庭的小孩就一定不大對勁,他們必然是與“普通孩子”有所不同的“特殊個體”。

時間長了,連那些孩子自己都不約而同把自己歸類劃分,他們更愛找同樣是離異家庭出身的同學做朋友。

阿晶做班主任的時候就發現了:那些離異家庭孩子的朋友們,往往也都出身離異家庭或是重組家庭,她無法判斷他們是在互舔傷口的時候建立了友誼,還是相似的成長環境讓他們更有共同話題,但這種朋友圈不僅使旁人的有色眼光承指數倍的放大了,連他們自己也會把負面情緒相互渲染,如滾雪球般塑造對人生和情感的否定。

阿晶覺得不該是這樣的,難道離異家庭的孩子,就非得這樣“不對勁”嗎。

難道萌萌以後,也會被人看作是離異家庭出身的“另類個體”。

真是太荒謬了。

阿晶愧疚,她應該可憐這個孩子嗎?但她卻沒法可憐這個孩子。

江萌萌,父親是香港數一數二的歌壇巨星,自小吃穿用度、衣食住行、學習玩樂,哪個不是優中選優?

在很多孩子的愛好是唱歌跳舞踢足球的年紀,江萌萌的愛好就已經是馬術滑雪高爾夫了。而這三項,也是她在玩夠了陶藝、賽車、沖浪等等一系列活動中選出來的,這只是她的娛樂。而她未來的人生也會是如此,她可以選一切自己所喜歡的事作為自己的事業,也可以選擇嫁給某個優秀青年做悠閑闊太。這就是她的人生,一生都在抓周,在玲瑯滿目的選項中,挑一個最喜歡的。

而尋常孩子的煩惱,江萌萌大多連想象都想象不出來。

買不到喜歡玩具,對同學名牌服裝的羨慕,對高考成績的憂慮,忍受風裏來雨裏去的上學路和總也吃不慣的學校食堂。

這些幾乎貫穿每個普通家庭孩子求學期間的煩惱,江萌萌統統不會經歷。其實阿晶家境也算殷實,父親大學教授,母親銀行高幹,這種出身已經足夠秒殺相當一部分人,可跟江萌萌是完全沒法比的,如果沒有意外,阿晶應該會和一個普通人結婚,她的後代,後代的後代也會重覆著普通小康家庭的生活,永遠不會實現躍遷,因為那是階層之間的差距,幾乎已經不亞於印度種姓文化之間的距離。

這樣的江萌萌,有幾個人有資格講她可憐。

“聽說你以前是老師,你以前就教你學生怎麽當小三嗎?”

阿晶無言以對,這個孩子跟她大大咧咧的父親和沈默冷淡的母親很不相同,她非常尖銳,常常一針見血,阿晶說不過她。

“聽說你又買了棟別墅給你媽住,所以你們全家現在都靠我daddy養嘍?”

“不,”阿晶終於開口回答:“那棟別墅是別人贈我的,答謝我幫他賺了錢。”

這有點出乎江萌萌意料,她冷笑一聲,音調不自覺拔高了幾分:“你那麽會賺錢,為什麽不幫我daddy賺吶?”

阿晶留意到她的情緒化,盡量用更加和氣的口吻道:“你說的對,你daddy歲數不小了,其實我也建議他退休算了,但他還不舍得舞臺,想再唱幾年。”

江萌萌皺著眉頭盯著她,她沒有正面回答自己的問題,但似乎又已經回答了,這種模棱兩可讓她很難找準破綻,而且更讓她煩心的是,她的口氣也太大了,一個小老婆而已,竟然敢對daddy指手畫腳起來。

她忽然留意到阿晶安全帶下隆起的小腹。

“你懷孕了?!”江萌萌吃驚地問道。

“嗯,四個月了。”

瞪著她的小腹,江萌萌突然有些崩潰。

怪不得這個女人不像之前那麽用心打扮,怪不得自己怎麽激她,她都心如止水,原來她已經贏了,不管她生的是男是女,自己都不再是daddy唯一的心頭肉。

江萌萌有點想哭,她把蹬在儀表板上面的腳收回來,垂著頭縮向另一邊。

“不要擔心,你daddy仍然會像以前一樣愛你。”

江萌萌的聲音有些哽咽,氣勢卻很鋒利,幾乎是大喊大叫著說:“你系咪好得意?你只系我阿爸嘅小老婆,你個仔都只系小老婆仔!(你是不是很得意?你只是我爸的小老婆,你的孩子也只是小老婆的孩子!)”

阿晶有些吃驚地看了她一眼,似乎對“小老婆”三個字的出現有些驚訝。

她想了想,把車速放緩,慢慢說道:“你不要怕,人的感情不像分蛋糕,不是切去一半就只剩一半那麽有限,人的感情其實更像...更像汽水裏的泡泡,你搖一搖它,它就會變出更多來,你爸爸會愛這個孩子,但他也依然會很愛很愛你。”

“哼!你這個狐貍精一向好會說話,從來都只愛揀甜言蜜語講,我老竇就系咁(這樣)被你騙。”

“甜言蜜語也好,惡語傷人也罷,都只是給你做個參考,你已經這麽大了,其實已經有自己的判斷能力。我小時候看過很多豪門恩怨、兄弟鬩墻的故事,也看過同心協力、姐妹情深的故事,你可以恨我,恨我一輩子,但是這個孩子並沒有傷害過你,她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或者妹妹,你不必討厭他,跟他要怎樣相處,其實是由你這個姐姐決定的。”

江萌萌冷笑道:“你傻咗?竟然會以為我會同你個仔和平共處。”

“我想你會的,因為你很在乎你daddy。”

“那又怎樣?daddy要系在乎我,就唔會同你結婚!”

阿晶嘆了口氣,這是眼前這個孩子的傷口,這個傷口是她造成的。

“他很疼愛你的,雖然有些地方他可能做得不夠好...去年我父親去世,我才突然意識到他生前有多疼愛我,可我那時候只想著跟他鬧別扭。他去世後我回家辦喪事,偶然發現床頭的舊海報被揭下來重新貼過,那張是Jacky的海報,是我高中時候貼上去的。我跟我爸說嫁給Jacky後,我爸就一直不大喜歡Jacky,不知道什麽時候一氣之下偷偷把那張舊海報揭了,可回頭又覺得動女兒的東西不大好,又給粘回去了,你說他是不是很幼稚?我更幼稚,一直跟他鬧別扭,直到最後也沒來得及跟他和好,我在他病床邊說愛他,也不知道他聽見沒有。”

江萌萌到底只是個孩子,見阿晶掉淚,下意識從書包裏掏出紙巾,可阿晶開車沒有留意,自己順手從旁邊抽了張紙巾擦掉眼淚。

“親人就是這樣,總有些磕磕碰碰,不要恨Jacky,不要否定他對你的愛,也不要給自己留下終身遺憾。”

萌萌手裏攥著那張紙巾,心緒有些覆雜,她默默擦了擦方才被自己踩臟的地方,不再出聲。

“這個女人可真像個老師,”萌萌心裏忍不住想:“又討厭,又會說道理...”

車子一直向前行駛,直到收費閘口。不知為何,阿晶所在的車道堵得厲害,兩側的車子都在前進,只有他們這行一動不動。

阿晶和萌萌都伸著脖子向前看去,原來是閘口的兩輛車不知怎地擠在一起,誰也不肯讓步。

萌萌不耐煩的“嘖”了一聲,嘟囔道:“彩數唔好,見到衰鬼。(運氣不好,遇見討厭鬼)”

這個討厭鬼既指前面造成堵車的人,也包括身旁這個討厭的孕婦。

江萌萌撅著嘴,從書包裏掏出手機打算刷小視頻打發時間,卻見身旁這個討厭的孕婦突然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門下車了。

江萌萌有些吃驚,眼看著那個女人穿過車流,來到那兩輛車前,掃視一眼,走到其中一輛車的駕駛位敲敲車窗。

距離太遠,江萌萌只零星聽到幾個字:“嗰架車度有細路(那輛車裏有小孩)”“冇斷奶”“辛苦你”“替我bb多謝你”

她的笑容真誠,讓人很難回絕。而且不知何時起,她的粵語說得已經足夠地道,再沒有一丁點大陸口音。

那輛車果然退了退,讓另一輛車先過。

片刻之間,車道重新恢覆暢通。

阿晶上了車,江萌萌有些酸溜溜地說道:“咁多人,就你雞婆,唔怕畀鬧呀?(這麽多人,就你最多管閑事,不怕被罵嗎?)”

阿晶卻不屑地一笑:“有什麽好怕,罵我我就罵回去嘍,還是讓自己舒服比較重要。”

江萌萌不得不承認這個女人有那麽點酷,不過她還是很討厭她,反正這個女人自己也說了,她可以討厭她一輩子。

不過討厭一輩子可太累了,她算個什麽東西,要自己花費那麽多感情用在她身上。

罷了吧,江萌萌就是江萌萌,不必為了父親討好誰,也不必為了母親憎恨誰,如那個討厭的女人所說:還是讓自己舒服比較重要。

她這樣想著,便稍稍調直些座椅靠背,擺了個更舒服的坐姿,不大客氣地說道:

“餵,有沒有音樂,放來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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